夏天。祖父弥留之际,痰堵气管,心如刀绞,痛苦万状。坐在祖父枕边的一位老太婆嘟哝说:“像佛爷一般的人,临终为什么这般痛苦呢?”我目不忍睹这般苦楚的情状,呆不到一小时,就躲到另一间房间去了。我是他唯一的亲人,我这样做未免太寡情了。事隔一年,一位表姐这样责怪我。我默然不响。我觉得人家这样看我是理所当然的。我少年时代,很不喜欢无根无据地进行自我辩解。再说,老太婆的话严重地挫伤了我。所以我觉得:哪怕说明一下我离开临终的祖父的原因,也可以洗雪祖父的耻辱。然而,我受到表姐的责怪,沉默不语,一种无依无靠的寂寞感猛然侵袭我的心头,直渗透我的心灵深处。我感到自己孤苦伶仃。
葬礼当天,许多人前来吊唁。接待最繁忙的时候,我突然感觉鼻血从鼻孔里流淌下来。我吓了一跳,连忙用腰带的一端把鼻孔堵住,然后就这么光着脚丫,踩着踏石飞跑到庭院里,躲藏在人们看不见的树荫底下,仰卧在一块三尺高的大点景石上,等待血止。耀眼的阳光,透过老橡树叶的间罅筛落下来,可以望见片片细碎的蓝天。对我来说,流鼻血是生来头一遭。这鼻血告诉了我:那是由于祖父亡故,我心灵受到创伤。家中乱成一团。我是唯一的家属,必须同人们酬酢;而葬礼的事,千头万绪,压根儿没闲暇去过多考虑,也就一直没有沉下心来思索祖父的死和我自己今后的着落。我从未想过我自己是脆弱的。鼻血挫伤了我的锐气。我几乎是无意识地飞跑了出来,因为我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的脆弱形象。我心里想到:自己是丧主,临出殡前,这样失态,一来对不起大家,二来会引起一些骚乱。祖父辞世后第三天,我第一次有了自己安静的时间,仰卧在点景石上。此时此刻,自己已孑然一身,一种无依无靠的悲凉思绪隐隐约约地涌上了心头。
次日早晨,我同亲戚和村民共六七人前去拾骨。山上的火葬场是露天的。我将骨灰翻了过来,剩下满地的火