顶上传来哭喊声,“有人给刷下去了!有人掉下去了…”车内的人却连“援手”都伸不出去。
火车似爬行般开着,听到飞机声就躲进邻近的隧道,到芜湖换船时天已全黑了。为了躲避白天的轰炸,船晚上开,码头上也不敢开灯,只有跳板上点了几盏引路灯。我们终于走到码头,跌跌撞撞地上了船。蜂拥而上的人太多,推挤之中有人落水;船已装不进人了,跳板上却仍有人拥上。只听到一声巨响,跳板断裂,更多的人落水。
黑暗的江上,落水的人呼救、沉没的声音,已上了船的呼儿唤女的叫喊声,在那个惊险、恐惧的夜晚,混杂着白天火车顶上被刷下的人的哀叫,在我成长至年老的一生中常常回到我的心头。那些凄厉的哭喊声在许多无寐之夜震荡,成为我对国家民族,渐渐由文学的阅读扩及全人类悲悯的起点。
那时的长江运兵船是首都保卫战的命脉之一,从上游汉口最远只能到芜湖。上海已在十天前全面沦陷,最后的守军撤出后,日本军机集中火力轰炸长江的船只,南京下关码头外的江上航道几乎塞满了沉船。上游下来到芜湖的增援部队下船后。空船即装上中央机关的人员和重要文件(故宫的占物也在内),夜晚开船驶回汉口,清晨后若是晴天,即驶往江岸有树木的地方掩护慢行,船顶上布满了树枝伪装,我们搭的大约是最后一批运兵船。为了阻止日军的陆上攻势,十二月一日,我军炸毁芜湖铁桥和公路桥梁,后来的船只能到更上游的安庆。而南京到安庆的火车已不能开,几乎全成了轰炸的目标,所有的人,生死只有委之于命运。
芜湖上溯到汉口原是两天一夜的航程。我们在长江边上躲了两个白天,幸好初冬白日渐短,三个夜晚之后,在蒙蒙亮的曙色中,船靠了汉口码头。在船舱席地而坐的学生,再搭渡轮到武昌一所中学,暂住在他们的礼堂,与前一批同学会合。我们一家住到爸爸托人代订的旅舍等他,以免失去联系。